李永红果菜香

老家有一小片果菜园。

这片果菜园,没有土围墙和竹篱,也没有一半间简易护房,而是L形簇拥着老家小院。虽然面积不大,外形也不周正,但依然具备了园的“内脏”,枝叶蔓相叠,花色迷人眼,绿意绕枝头,果菜香气飘。

小院(准确的说是我家老二的宅院)座南面北,东临村道,北接小巷。进门是三间半的平房,小院正中,一座有厅有室的方正楼板房,我们关中农村叫上房,上房前有两棵老泡桐,二十多年前,父母栽下一指粗的幼苗,如今已是身壮枝繁叶茂,它和果菜园里呼外应,为盛夏的小院撑出一片绿阴,一片清凉。

门口的走坡让果菜园L最下边的那一横,像打了个趔趄停顿了一下。停顿成两边各一块一米多宽、长短不等的空地,一溜青砖和几段水泥路牙,把它围砌得整整齐齐,左边两棵柿树,十几公分粗的样子,右手先是两棵差不多同样高低的柿树,它的东边,一颗核桃树收了这一短横的尾。树下埋了几排大葱,栽了几溜蒜苗,撒了几粒花种,月季、水仙、甘草、美人蕉见缝插针蹿出地面,在茂密的树荫下找寻自己的生存空间。

小院东边是一条横穿村子南北的主干道,从最早的黄泥路,后来碳渣路,到最近几年新农村建设修了水泥路,路越来越平,越来越美。路边栽了排女贞,巷道添了路灯,村里人居环境好了许多。那排英姿飒爽的女贞和院子东墙之间形成两米宽、二十多米长的空地,成了果菜园L那一长竖。

这片空闲地在父母手里变闲为宝焕发了青春:南边移栽了八九颗花椒树,几年功夫,枝繁叶茂,密不透风。中间的一簇簇艾草已半人多高,氤氲着淡淡的草药味。北边,父母松了土施上家肥,撒几把韭菜籽,盖上一片塑料薄膜,几场春雨过后,便冒出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就连拐角处的空隙也没闲,一棵一人多高的核桃树和一架枝缠叶绕的苦瓜摇曳生姿。加上后院那一排老枣树,这个果菜园,外裹内兜护卫着老家的小院,也护卫着农家香气氤氲的日子。

年迈的父母把大半辈子对土地的执着转移到这片果菜园,哪儿适宜栽几棵果树,哪儿可以种几畦蔬菜,哪儿还能插几株花草,他们将军一样运筹帷幄,布局谋篇,不让一丁点地荒着,就像不能让自己暮年生活荒闲一样。翻地、施肥、除草、浇水、剪枝、环割,每个不厌其烦劳作的环节背后,都奔着一个小目标,绿色无公害,用他们的话说,要让人吃着放心。园里杂草不用除草剂,他们耐着性子或锄或一根根拔;园地增肥用农家肥不施化肥,他们请巷里年壮的人帮忙,或担担或车拉,这片空地瘦薄的身子有了壮小伙的底气;果菜不打农药,他们拿出当年在生产队棉田捉棉铃虫的耐心,一手镊子夹一手小瓶子盛,他们的执着,让狡猾的虫子也无路可逃。琐碎的农活在他们手变得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夜幕降临,月光如水。忙活了大半天,父母他们在门口和几位老人拉家常,刚过水的果菜快速拔节,似乎想在某个平淡的日子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如今的果菜园枝叶繁密果实累累,像浓郁的乡情。你看,一场春雨落地,园中蛰伏了一冬的柿树、枣树、核桃悄无声息探出沾着露珠的头,向村里的风蝶发出春的邀请;果菜园的夏天如盛装少女般花枝招展,竞相争妍:那一畦绿旺绿旺的韭菜,眼巴巴地等待新主人的邀请,绿藤还未爬满用两根细竹竿新搭的藤架,已迫不及待展露嫩黄色的容颜,和在清风中踩着轻柔舞步的丝瓜互动。果菜园在秋天的时候,收获着盛夏的希望:戴着绿皮帽、泛着青光的核桃,挤在繁密的叶子下,壮实的身子压弯了一指多粗的枝条,父母用几根木棍支撑,才避免了垮在自己脚下的尴尬。几排不甘示弱的大葱,呼应着头顶核桃树的节奏,摇曳身姿一个劲的向上蹿,期待光临某个热闹的餐桌。最让人头疼的是后院那十几公分粗的老枣树,蓬乱的树冠北遮屋檐,南出墙头,把繁密的枝叶和红枣执拗地伸到人家院落。而那一排花椒早已捺不住泼辣外向的个性,绿翳翳的椒叶在风中招摇,红甸甸的花椒,密密匝匝挤满枝头,展露着成熟的身段。花香和着果香,果香杂着菜香,嗡嗡嗡的蜜蜂在花间浅吟低唱,轻盈的蝴蝶在枝叶间翩翩起舞,他们把秋天的快乐,融入浓郁的田园乐章;躲在枝杈上扯开嗓子高鸣的秋蝉,被短促清脆的狗叫声打断,片刻间歇之后,又抖动翅膀嗤嗤掠过树冠,在新的枝杈上继续聒噪。即便到了初冬,果菜园也不是肃杀萧条一片,虽然柿树早已脱去秋的外套,光秃秃的枝头却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门前高悬一串串红灯笼。

每次回老家,和果菜园相遇,与园中的果、菜、花私语,我的心情潮湿而丰盈,我看见年迈的父亲猫着腰在花椒树下抡锄头,锄头起初滞冷,继而热活,随后竟然蝴蝶穿花、行云流水;我看见同样年迈的母亲,从小院扯着软水管,源源不断的清流滋润干渴的果菜园,而在一旁陪伴她的,是我家老二从省城家里带回来法国斗牛,一个美名馒头的小狗。无聊的馒头调戏从老泡桐落下幼天蛾,它不断偷袭,滚圆、绿莹莹的天蛾被掀翻在地,自己撅着屁股前身匍匐,目光死死的叮着前方,天蛾每次痉挛般的反应,馒头都要汪汪地回应,幸灾乐祸的叫声,打破盛夏果菜园的宁静。

冬去春来,朝霜暮雨。韭菜、小葱、丝瓜、大青菜、花椒,大枣、柿子、核桃在这片不大的空间轮番上场,娇艳的美人蕉、雅致的凤仙花、傲娇的月季、恬静的甘草、茂密的艾叶各尽极妍。父母像国画大师泼墨挥毫、点染勾皴,不经意间把几块下角料一样的空闲地打造成了一幅精美的山水田园画。桃李罗堂前,柳榆荫屋后,犬闻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不,应该比陶渊明的园田居更有人气、更接地气。徜徉在迷人的花香果香菜香里,平淡的日子与绿色无公害的果菜相伴,幸福的暖流悄然涌动。

每个成熟季节,父母收获纯天然的菜果,收获好的人缘,也收获暮年的充实与快乐。

墨绿的韭叶中冒出了高挑的绿杆儿,绿杆顶出一簇白中点绿的韭花,一簇簇韭花玉树临风,像一群罩着白纱少女在高蹈,这个时候母亲采回一大捧韭花,清洗后放在坛罐,加把盐,几天之后就是一道地道的家乡菜。

核桃熟了,它膨胀成乒乓球的个头,青皮帽换成了浅黄头巾,眼神中有了孕妇的饱满和安详,翠绿的核桃叶以成熟的姿态优雅地变黄、翻卷、枯萎,准备回归大地的怀抱。父亲把采摘的核桃除青、晾晒,然后颗颗归仓。

枣儿熟了,后院的几棵老枣树上,秤锤形的马牙枣浑身通红,红的发狂,红的朝气蓬勃。我们喜欢这老枣,虽然不如当红的冬枣脆甜,但它个头适中,没有人为膨大;它甜中有酸,甜的天然,酸的自然,不是甜腻到底,而是甜到极致前添了一点酸,像激扬的乐章加了慢板,有了绵远悠长的穿透力;它既可鲜食,亦可熟吃,蒸熟的枣还可冷冻冰箱,从金色的九月穿过漫长的冬季甚至吃到来年开春。

花椒剪完了,豌豆大小的赭红椒粒,夹杂三几片墨绿的椒叶,在巷道一片空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像阳光下点缀绿叶的红毯,隆重地迎接贵客的到来。父母说,今年雨水多,明天还是阴雨天,多亏这几天的好天气,下午就能晾晒干,今后有吃不完的花椒,你们不用在超市买了,也可以给你那个喜欢吃油卷馍的朋友带些。

柿子红了,红彤彤实压压一大片。柿子吃不了,又卖不了几个钱,成了父母他们幸福的烦恼。巷里几乎家家门前都有柿树,照例遭遇同样的烦恼。邻里几个老人商量,不如晒柿饼吧。选料、去皮、晾晒、扁捏、上霜、燥干,繁琐的工艺在悠闲的日子中有了从容的节奏,大家各自不紧不慢的忙活起来,结果不是上霜不及时,就是干燥不到位,柿子发霉变质。咋办?父母年轻时不服输的劲儿上来,每一个工序都十二分的走心,从选料开始,柿子个头要周正,还得无伤无虫眼。天晴晾晒,阴雨前及时进屋。在上霜这个关键环节,他们找来闲置多年的水缸,以晾干的柿皮打底,把晾晒扁捏的柿子,每两个饼顶相叠,饼蒂向外,放完一层再放一层,直到缸快满时再附上一层麦秸,加上石盖密封,放在家里那个最阴凉的房子,第二年父母的柿饼竟然做成了。春节亲人团聚,一盘肉厚皮薄浓霜包裹的柿饼,引来亲朋不厌其烦的点赞,看到自己劳动成果被认可,父母脸上的皱纹漾满了笑。他们的手工制法长了翅膀一样,在邻里乡亲间口口相传,不少人也做成了柿饼,生涩的柿子不再多余,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

给张家几把韭菜尝鲜,给王家几株插门辟邪,巷里刘家的孙子的哭了,母亲一把刚挂红的大枣让孩子破涕为笑。我们回老家,父母总说,不用花钱买水果,家里啥都有。我明白,这些不少是巷里乡亲回送的。乡音在一来一往中日渐亲切,亲情在菜香果香中更加浓郁。留守老人闲话家常总在家门口扎堆,返乡打工的年轻人谈天说地常在果菜园十字逗留,淳朴的乡音在盎然的绿意中跳荡,悠闲的时光在欢笑中流淌。我们每次离家,站在门前的父母给你拔一把葱,扯几个丝瓜,满满的行囊里还要塞进一碗刚晒干的核桃,让你带走的不仅是一步三回头的叮咛,还有老家浓郁的果菜香。

作者简介:李永红,笔名(网名),走天涯。当过教师、公务员,文字散见于《渭南日报》《华山文学》《西部文学》等纸媒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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