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住的是哥嫂特意为她收拾的一楼带院的套三房子,院子是用红色的小方砖铺的。十几平米的小院里,整整齐齐摆了38个白色泡沫箱子,大小不一,横竖相接,都或深或浅地装满了泥土,种了菜,院子中间只留了40多厘米的甬路。
春天,生菜、韭菜、菠菜、芹菜、圆葱、大蒜等经过严冬后都铆足了劲往上长。白色的盒子衬着湿润的黑色泥土横竖皆成行,俨然成了“袖珍”菜园。每盒都不一个样儿,或高或低、或疏或密各不相同。一小片葱绿中间杂着开着小白花的草莓;还有两盒子百合叶子绿油油的;还有几盆一看就是刚刚划搂上了种子,在箱子角上稀稀拉拉留了几棵长了花苞的大葱,还有几棵油菜花细高挑的随风摇摇晃晃,时不时有蜜蜂飞来飞去,我知道那是留种子。
小院子塞得满满的,东北角用砖垒的花坛,一棵月季花跟母亲高矮差不多了,年年抽新芽,都繁殖成花球了。母亲每年都要剪下一些枝插在菜盆边缘,一旦插活了就当宝贝似的送人。西北角离平房近,砖垛围起来比菜盒子高一点,里面的泥土一看就是肥力十足的,那是准备种棵丝瓜、方瓜或者拉瓜,到时候搭上根树枝绳索让它往平房顶上爬蔓。不要小瞧这一棵两棵,丝瓜、拉瓜、方瓜等每年能摘三五十个呢。
时光飞逝,弹指间父亲离世已快20年了,那年母亲刚满70岁。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老人放弃农村老家的大门大院来到县城。刚到城里住时,最不习惯的是吃一点买一点,尤其像买点葱、蒜不等吃完就蔫了,最初她带着方便袋出门到周边挖点泥土回来,用花盆把买回来的菜埋在土里生着,吃得时间长些。后来,慢慢地用上泡沫箱子,一盆两盆三盆,渐渐地就成了现在的小菜园啦。
母亲总是不闲着,春夏秋三季都有适合种的菜,到了冬季把菜封盖起来,把收获的丝瓜瓤剪去里子,展开、润水、压平、晾干,做成鞋垫,纯手工缝制,直接用丝瓜瓤蒙的面,用家里过去积存的各色的毛线,绣上红花绿叶,穿起来既吸汗又除臭。这些年,母亲丝瓜瓤鞋垫也早已是周边邻居们家喻户晓的了。
种菜母亲是认真的。每箱子的泥是步行出门到边远村庄田野里一次一点儿搬回来的,每一次几乎都是用手把泥捏得细细的,捧着一把一把地装满箱子。天天从井里抽水浇菜,闲着了就松土、施肥。烧大锅掏出来的草木灰,还有从垃圾箱里捡来人家扔掉的过期粮、豆、饭等回来埋在土里腐烂了当种菜的肥料。我经常提醒说:“妈,你把楼房住成了泥巴屋了,太脏啦”。母亲总是挂在嘴上:“有点灰啊泥的,不脏啊,这种出来的菜还都是格外甜的。我这辈子就是泥里水里过的,一直健康着呢!”
这天中午,我回母亲那儿吃饭,只见她一手托着大日历本,一手拿着放大镜,头左一歪右一晃地还念念有声。“妈,您看什么呢那么认真?”“唉,时不时的也要识个字啊。你知道‘大’上面一‘点’这是个什么字?”
“犬啊,就是狗的意思”“噢,超市里还有专门卖狗粮的啊,写个犬粮,我和二楼你大姨都没猜出来这是什么粮!唉,这辈子念了三年书,字都忘光了,真不值啊!”
“妈,您不识字却会干活,看看种菜您是最棒的嘛!”
“种菜嘛,我可是最拿手的,今天后楼那个南墅老乡又来问我找菜苗子了,说好了今年等给她留菠菜种子了。东邻居家又从我这里拔着栽了一盆葱。呵呵,那天我拔了一盒子葱给西屋小媳妇,非送我点东西才行,咱都吃不了的人家也不白要。你真说对了,周围这些老太太们都服气我种什么菜都长得好!”说这话时,母亲不自觉地露出自信的笑容。
母亲种菜基本都是送给别人吃,今年疫情期间买菜不方便,母亲把种的菜都分给邻居家,还经常说:“幸好有这些菜支使我活动活动,要不的话,非闲出毛病来不行!我这样种着、忙着,看着小苗一天天长大特别开心。”
这些天,母亲嘱咐我好几回了:“等你五一放假,拉我回老家一趟,把那几箱子葱苗送回老家院子里栽上,把大院子闲着可惜了。”说到这里,母亲还加上一句:“这个县城比我来的时候大了好几倍,之前步行走就能走到地里,现在开车还得好时歇走不到边啦。”
我知道,母亲心中的菜园远远不止这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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